不急着去改变世界,先来改造自己

高中时,有一次恩师李立新先生和我在走廊上聊天,他跟我说:“志远,你不要总想着去当救世主!”还有一次,他在我的文章后写了一条批语:“不要锋芒太露,学会韬光养晦。”

这么多年,恩师一直不忘钝化我的锐气,将我磨练到利剑无锋的境界。我三十五岁那年,恩师趁着端午节给我发了条手机信息,大意是,看着我这些年一直在孜孜不倦的努力,他和师娘为我感到很欣慰,希望我早日实现理想,同时他希望我不要总像太阳一样发出耀眼而又灼热的光芒,要学会像月亮一样柔和静美。

一个中学时代的老师,二十年,时刻不忘雕琢自己的学生,这份情谊,实在令我感佩。而我这个顽劣的学生,需要老师终生如此记挂和不断的点拨,才能有尺寸长进,也真是够鲁钝的。如今,我大致明白了我自己的问题所在。我对这个世界总是忍不住要干涉,忍不住想去改造它。这种性格,如果在西方国家,可能属于一种较正常的公民性格,但是在中国,就有些不正常了。因为我们中国,目前还不是一个公民社会。

在一个公民社会里,公民享有公民的权力,履行公民的义务。他们履责的时候,法律会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但是在一个非公民社会里,公民不享有公民的权力,履责时经常会受到各种人身安全上的威胁。所以大家逃避自己的责任,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我们自己想履责,就自己埋头苦干去,不必强求所有人履行自己的社会责任,别人没有义务冒着风险去履行他们的职责,我们必须谅解他们,也应谅解他们在这种社会制度下,为逃避社会责任而作出的种种看似难以接受的人生选择。

假大空这种现象,是在这种非公民社会的环境下,因为制度的原因,导致的人性扭曲的产物。近来读了点文史方面的资料,看到了一些文化大师们在中国的几个特殊的历史时期的表现,发现很多我自己敬佩的一代宗师们,也未必个个能在文革这类特殊时期保持自己独立的品格。在这些时期,文化大师们一样做下了不少卑污的事情。

所以,人的高标准的要求,永远只能是在理想的社会状态下才能做到。在世界成为真正的净土和理想国之前,人性中不美好的一面的存在,是符合人类生物特性的,要理解和原谅。

但这并不是说,因此我们就该放弃自己的理想。而是说一个人要想在中国这样的国度,做一些对国家和社会有意义的事业,需要学会刚柔并济。太柔难立,纯刚易折。儒家的经世致用之道,是建立在内圣外王的基础之上的。“内圣”,就是要在自我修养上,达到几近于圣人的境界。

那么圣人的境界是什么?首先就是要有孟子所说的浩然正气,然后还要有一股韧劲,浩然正气是人的阳刚的一面,韧劲是人的阴柔的一面。没有浩然正气,难以走上正道。没有韧劲,难以在正道上走得久远一些。世上真正值得一做的事业,没有那么容易做成功。我们竭尽人事的努力,尚不一定能够成功,如果松懈下来,就更加的没有希望。

今天跟恩师打电话问候他,恩师又淳淳教导了几句,一是叫我不要放弃追求,要有所作为,要用出世的心态去做入世的事业;二是让我不要停止读书,恩师说,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还需要继续学习,要终生学习,才能深刻领悟;三是让我注意保护自己,不要轻易将有为之身,葬送在不必要的匹夫之勇和各种粗心大意的举动上。

人生有这样一个导师,二十年如一日的磨砺我,在关键时刻,总是说出最肯綮的话来指导我,这种福气,真是很不一般。我想我这些年虽然有不少的小过,经历了很多困境,但是却没有摔特别大的跟头,没有犯不可饶恕的错误,跟恩师一直以来,默默的关心我,砥砺我,和每到关键时刻,就不避嫌疑的站出来教诲我一下,是有很大的关系的。

当年忝列师门时,蒙恩师垂青,视为掌上明珠,呕心沥血的栽培,言传身教,我真是受益匪浅。中学毕业后,恩师提供了终生的“继续教育”。中国人将“君亲师位”列为自己祭祀的对象,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传统,真是从实实在在的生活中提炼出来的,尊师重道,是必须的。

我已经走过了躁动的青年时期,逐渐步入了沉稳的中年时期,明白了做任何一项事业,不能指望一年两年做成,需要十年、二十年乃至终生的努力,才能把一件事情做得有深度,做得可以屹立不倒。也明白了中国古人为什么如此强调厚积薄发和大器晚成。

小时候我的父亲告诉我,他给我取名志远,是希望我“志当存高远”。如今,我觉得这个名字的含义,更应该是“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人一生要走的路会分成一段一段的,每一段的走法不一样。血气方刚时,不妨猖狂些。人到中年后,就该沉稳踏实些。没有猖狂的青少年时代,人生就如没有枝繁叶茂的春夏。没有沉稳踏实的中年时期,人生就难以从“春华”走向“秋实”,难以结出累累硕果。只有等到步入临近命终之时,才可考虑逐渐进入“冬藏”的境界,顺应天命,回归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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