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精神修炼

我们会教孩子咿呀学语,也会教他们拿起筷子吃饭,还会教他们穿着和走路,教他们读书写字。但有意思的是,虽然世界卫生组织把心理平衡作为健康的四大基石之一(另外三种分别是适度运动、合理膳食和充足睡眠),却很少有人专门去教孩子如何修炼自己的精神,以让他们的内心始终处于安宁的状态。这或许是因为精神修炼是最难的事情之一,就连父母和老师自己都搞不定,所以大多数人教不了孩子如何进行精神修炼。

我在少年时代是有自己的精神导师的,我认为这是我比一般人幸运的主要原因。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一个教语文的老师被调到一所高中去教书,他搬家的时候,家里的藏书用大卡车装。这一幕对一个求知若渴的乡下少年产生了强大的精神冲击力,从看见那一幕开始,我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跟着这位学富五车的老师读书,接受他的教诲。

我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得偿所愿,忝列恩师的门墙之下,并受到了他的青睐——在他所有的学生中,我受惠可能是最多的,因为他为我花费的心血是最多的。如今我已经成年,明白了他在教我的时候,对我的观察细致入微。他根据我的特征,引导我别具一格的读书,打开了我的视野,拓展了我的心胸。与此同时,我还经常找他谈心。对我来说,他是当之无愧的智者,足以解开我心中的种种困惑,甚至能洞悉我的未来会如何发展。

知徒莫如师,他对我的指点非常到位,我总是感叹他提前几十年就能看到我未来的样子。我的老师是一个博学而又谦逊的人,他与那些欺世盗名的伪大师完全不一样。他是一个很内敛的人,即便在教诲自己的学生时,也从不张扬,更不居高临下,他总是以春风化雨的方式把一些枯燥的道理娓娓道来。

有许多读者对我说,我的文风让他们感到很舒服——当然也有许多读者对我很不满,这与我的能力有限有关。对那些喜欢我的文章的读者,我很想说的一句话是,我的文风中隐藏的那种令他们感到舒服的东西是我老师的人格魅力,但受限于我的能力,我还未能继承和展示其十分之一。

我的老师有一种智者特有的谦逊,他从不居功自傲,虽然职业为教师,但是却不好为人师。他教诲学生时总是很细腻的照顾学生的自尊心,让人如沐春风。他不胡说八道,更不装神弄鬼,讲话极为严谨,经常只用一两句精简而又文采斐然的短语勉励我们。这些精简的短语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来或作为评语写在我们的作文本上,我们能看出来他用心很深,我的很多同学对他赠送的这些短语终生难忘。

我最初的精神修炼是在跟随他读书时完成的,从高二到高三,他都是我的语文老师,他不但教我语文,还为我这样一个理科生打下了扎实的文史哲功底,教我做人。他践行了韩愈在《师说》一文中提到的“人师”传道授业解惑的宗旨,当之无愧的成为学生们的精神导师。

所以我们作为他的学生是非常幸运的,我们在学生时代有精神修炼的机会——当然,也并非所有他教过的学生都能有这样的机会,还有一些学生对他并不敬重,不愿意接受他的教诲,也就错过了修炼自我的机会。人世间入宝山而空回的事情时有发生,这并不值得奇怪。

精神修炼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并非一两年就能完成。精神修炼最重要的作用是促进人的心智的成长,一个好的精神导师能给我们开一个好端。佛教说邪师说法,如恒河里的沙一样多,这世上也有很多伪精神导师在将人带入歧途。在现实生活中,因为被各种人洗脑而误入邪教或一些不良组织的人也数不胜数。

所以一个人在青少年时期所遇到的精神导师对他一生的影响是巨大的,一个好的精神导师可以给人塑造美好的灵魂,是当之无愧的灵魂工程师,而一个坏的精神导师则可能会把人带到地狱之中。

从学校出来后,我仍然保留了跟随我老师读书时养成的阅读、反思和写作的习惯,一直到现在,二十多年来,几乎无一日间断过。除此之外,我每天还会不定次数的面佛静坐几分钟,与这些泥塑的佛像默默对话。这些很能帮助人平静自己的内心,所以渐渐的我的内心世界澄明清朗,再无困惑。

最近这些年,陪伴我最多的是这些佛教大师的雕塑,我每次面佛静坐时,都会从他们那里收获到一些安静的力量。他们安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他们内心的平静来自于他们洞悉一切的智慧,他们慈祥的面容中也看不出他们对这个世界和他人有丝毫的怨恨之情。

他们达到如此从容淡定的境界的秘诀可以用十个字来概括: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他们将精神修炼的方式概括为六度(六种途径):持戒、忍辱、布施、禅定、精进、般若。坚守一种简单的人生观和生活方式,在生活中持之以恒的重复和强化它们,形成很强的摄受力,可以让人生出无穷的精神力量来。这是佛教徒特有的自我修炼的方式,它与有神论没有关系,即便一个人完全不接受佛教的六道轮回等有神论观念,也不影响他照此方法进行精神修炼。

我不是佛教徒,不相信六道轮回,我是致力于科学研究的无神论者——真正的科学精神与有神论是很难兼容在一起的,但是我喜欢与佛为伴,也喜欢借鉴佛陀自我修炼的方式。

物理学家费曼在《科学与宗教的关系》一文中说,真正热爱科学的人是从骨子底里具备质疑精神的人,一个热爱科学的人对政治和宗教都会产生质疑,不可能像政治狂热分子和宗教徒一样迷信某种政治理念或宗教中的神。但一个热爱科学的人的精神世界和一个宗教人士的精神世界却也有许多相通之处,费曼说之所以存在这些相通之处,是因为宗教研究的范围很广泛,宗教教义中除了有神论的内容,还包含了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伦理道德。

清教徒或苦行僧身上具备的那种毅力,也正是科学家们所需要的。爱因斯坦直言,倘若科学家们没有这种精神力量,他们不可能达到科学的巅峰。因为攀登科学的高峰需要历经无数磨难,人要有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才会无视这些磨难,爱因斯坦把科学家的这种精神形容为宇宙宗教精神。

佛教包罗的内容则更为广泛,佛教吸纳了古代印度医学(古代印度医学被医学界称为医学之母)和哲学中的许多东西。佛教教义中的许多东西可以在印度的阿育吠陀(即印度医学)和古印度的众多奥义书(印度古典哲学著作)中找到源头,所以它是印度文明的结晶。

印度文明作为四大古文明之一,和我们华夏文明一样有许多瑰宝。佛教教义中的许多东西是印度人在战争、疾病和灾难中摸索出来的人生智慧的结晶。它不是佛陀一个人的杰作,佛陀是个集大成和创新者,他的创新是建立在他对印度古代学术的继承的基础之上的。世界十大哲学家中,佛教大师占了两个席位(释迦牟尼和龙树),可见佛教哲学的影响力是深远的。

人类在漫长的生存斗争中形成的文明包罗万象,文明的各个分支又互相渗透,有一些东西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它们能穿透各种壁垒,在许多完全不同甚至互相对立(比如科学和宗教)的领域内同时存在。之所以存在这种现象,费曼教授解释为这些相同的部分是符合自然规律的。在我看来,除了符合自然规律,它们还契合人性。正因为此,它们才具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历久而不衰。这些人性深处的东西超越党性和派性而存在——毕竟,党派和派系都难逃党同伐异的狭隘性。

如果一定要把我的老师在儒释道中做一个划分的话,我觉得勉强可以用半儒半道来形容——他实际上既不属于儒也不属于道,他博学多才,贯通中西,知识面很广,难以用任何流派来限定他。而且他还很爱自己的学生,以得天下之英才而育之为乐。不过在我读书的时候,我的老师很少阅读佛教的书籍,但近年来他阅读了一些。在我高中阶段,他除了向我们介绍过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一些作品外,很少向我们介绍其他佛教大师和他们的著作。他从他家中拿过很多书给我读,其中没有佛教方面的著作。

但是我的老师却教给了我一套很好的读书和鉴别书的好坏的方法。我在他的影响下,学会了不分类别的阅读,这就像一个人吃菜的时候不偏食一样,只有这样读书,才能减少偏见。正是在他的影响下,我对任何流派的著作都不排斥,也不迷信,不轻易给自己贴标签。也知道了那些把文章写得佶屈聱牙或夸大其词的人并非有多高深的学问,只不过是在装神弄鬼,故作高深罢了,真正的大师们的文章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而又实事求是。

好的书和好的文章就像营养丰富的饭菜,可以滋养人的心灵,让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日渐丰满。我们从这些书籍和文章中采撷精华,并将其纳入到我们的灵魂之中,日渐做到知行合一。不知不觉间,堪称perfect的精神修炼工作也就完成了。完美的精神修炼是人生难得的杰作和享受之一,完全不输于人取得的其他成就,如创造财富、文艺创作和发明创新等。而且在多数时候精神修炼和人在其他方面的成就是齐头并进的,二者之间颇有相得益彰之效。

一个人精神修炼的最终目的是要实现三种和解:一是与自己内心的和解,二是与他人的和解,三是与整个世界的和解。这三种和解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如果我们实现了这三种和解,我们的心理便能始终保持平衡状态。一个实现了这三种和解的人心态平和,不急不躁,不愁不怒,无争无怨,不卑不亢,既不亢奋,亦不消沉,静如处子又生机勃勃,做事有毅力,这谈何容易?

世卫组织虽然把心理平衡列为四大健康基石之一,但据我观察,就连世卫组织的最高领导人和世卫组织的许多顶级专家也很难平衡自己的内心,现实世界中的各种问题经常让他们焦头烂额,医生群体中抑郁症患病率也高于一般人。反倒是宗教人士中有一些人却确实已经做到了心理平衡,所以他们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心灵大师。

如果医学界承认心理平衡是健康四大基石之一的话,便不应该轻易给宗教徒们的精神修炼方法下不科学的论断。毕竟,人的健康和幸福才是终极目的,用的具体方法是什么并不重要。人类在千万年的实践中摸索出来的,并经无数人淬炼过的精神修炼方法,必有其可取之处。摘下有色眼镜去看它,才能看到它的美好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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