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隐禅师和嵇康

白隐禅师是日本临济宗中兴之祖,白隐禅师修行地附近有一户人家,这家中有个少女,未嫁而与人有私情,生下了孩子。这件事情令她的父母非常愤怒,少女的父亲追问谁是孩子的生父。少女被逼得没办法,又不敢道出实情,只好说孩子是她和白隐禅师生的。

少女的父亲怒气冲冲的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去找白隐禅师,怒斥他道德败坏,并把孩子给了白隐禅师,让他去抚养。白隐禅师只是哦了一声,说:“是这样的吗?”也不辩解,就把孩子抱来抚养了。因为这件事,远近的信众不再尊重和信任白隐禅师,庙里的香火冷清了许多。但这一切对白隐禅师毫无影响,他默默的四处化缘,含辛茹苦的养育着孩子。

一年后,这个少女终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向父母道出了实情,告诉他们谁才是孩子真正的父亲,当然不是白隐禅师。少女的父亲听后大感羞惭,跑到庙里去向白隐禅师道歉,并带回孩子。白隐禅师又是哦了一声,淡淡的说了句:“是这样的吗?”

《寒山拾得问对录》中有段对话,寒山子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 拾得笑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寒山子和拾得的对答,白隐禅师真实的做到了。对白隐禅师私生子这件乌龙事件,人们给出了各种不同的解释。我个人认为白隐禅师能做到这一点,实是因为他已经修炼出了莫大的定力,加上他很慈悲的缘故。一个人修炼到了这种境界,人世间即便如火炉,他亦能如处清凉之地一样,在这红尘世界中安之若素。

近读嵇康的传世名作《与山巨源绝交书》,颇为嵇康的才气折服,但亦深为嵇康刚而易折的秉性感到惋惜。嵇康倘若有点刚柔并济的能力,有白隐禅师的定力,绝不会被杀。

《与山巨源绝交书》是嵇康在好友山涛(山涛字巨源)向朝廷举荐嵇康,让嵇康接任自己的职位后,写给山涛的一封绝交信。

嵇康秉性爱好自由,不喜束缚,无心于仕途,“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只希望过着自由自在,耕读传家的生活,把自己的一对儿女养大成人。嵇康认为山涛不了解自己的性情,把自己往火炉上送,枉为知己,所以心生愤怒,写了这封绝交书。

嵇康的这封《与山巨源绝交书》与其说是写出来与山涛绝交,不如说是写给当权者看,让他们知道自己无心于仕途的志向。山涛是个很可靠的朋友,嵇康在心中非但没有认为山涛不可交,反而在临终前向山涛托孤。

嵇康亦自知自己的秉性很有问题,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说:“阮嗣宗(阮籍)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资,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

这说明嵇康对自己过于刚直的秉性之害有深刻的认识,只是嵇康是性情中人,要改过来实在是太难。嵇康在临终前给儿子写的遗书《家诫》中,透露出希望儿子不要学习自己刚直不屈的作风的遗愿来。

苏轼说:“退之(韩愈字退之)有言:我能诘曲自世间,安能从汝巢神仙。如退之性气,虽出世间人亦不能容,叔夜(嵇康字叔夜)悻直又甚于退之也”。苏轼的这段话的意思是说,韩愈的脾气也是刚直不阿的,这种人即便出世间,也无法为众人所容。而嵇康的脾气,较之于韩愈,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嵇康被杀,也是命中难逃的一劫。

嵇康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又性情恬淡,一心只想远离朝廷的是非之地,甘于当老庄门徒,但是最终还是因为性格过于耿直而为当权者所杀。正如他自己所说:“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这种脾性,即便是想成为一个出世间的隐士,也难免要为世所忌。佼佼者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嵇康的死,实种祸于此。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这样评价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大凡才华过人者,本已为世所忌,如果脾气再过于刚直,就很容易为人所害。嵇康虽然超然物外,亦不免死于非命,诚亦可悲矣!

但人若没点嵇康的率性天真,就活得既假且累。如果既能像嵇康一样放浪形骸之外,又能像白隐禅师那样的有非凡的定力,无论在什么样的社会中都能安身立命,那就非常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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